夜风穿廊带着焦木与灰烬的呛人气息扑在苏识脸上。
她站在档案阁前脚下是湿漉漉的青砖水痕未干残烟仍袅。
火势虽被扑灭但阁内已成焦土梁木坍塌横七竖八地压着烧得只剩半边的册页墨字蜷曲如死虫在余烬中若隐若现。
“姑姑……”柳绿踉跄跑来声音发抖“火是从东侧第三排架子起的专烧‘赏赐外臣’与‘采买贡品’两栏!守夜的两个小太监说半夜看见黑影翻墙扔了火囊就走追都没追上……可……可没人看清脸。
” 苏识没应声只缓缓蹲下指尖拨开一片焦纸。
火势太整齐了——不是乱烧是定点清除。
炭灰分布均匀燃点集中连翻卷的页角都朝同一方向卷曲显然是用引火油配合炭精精准布火绝非仓促纵火可成。
她眸光一沉。
这不是灭迹。
是示威。
萧璟被软禁三日党羽未清反而反扑得如此精准、如此冷静说明他们不仅没乱还看穿了她的布局逻辑——她靠的是“账册铁证”扳倒二皇子如今对方就毁她立证之基反手将她推入“构陷忠良”的深渊。
她若无法补全账链皇帝纵然信她一时终将因“查无实据”而压下此案。
届时她就成了挑起皇室血斗的罪魁而萧璟反倒能以“蒙冤受屈”之名博得清议同情甚至借势翻盘。
好一招以退为进。
苏识缓缓站起身袖中手指微微收紧。
她不怕对手强只怕对手蠢。
可如今这对手不仅不蠢还懂她。
懂她靠什么赢就毁什么。
但她忘了——她从来不是只靠账册赢的。
她靠的是比所有人更早一步看清棋局。
“白砚。
”她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冰刃破风。
黑影自檐角落下单膝触地无声无息。
“查近五日进出档案阁的所有人尤其是领取引火物的宦官一个不漏。
” “是。
” 她转身便走步履沉稳仿佛身后那片焦土不过是棋盘上一枚被吃掉的闲子。
当夜参政室灯火通明。
白砚归来递上一份名录。
苏识目光一扫停在一人身上——老宦官赵德安尚宫局杂役火前夜领取炭精三斤用途登记为“暖阁引火”。
三斤?一个杂役小屋用得着三斤炭精? 她指尖轻敲案角忽而一凝。
“带他来。
” 赵德安被带到时浑身筛糠跪地便哭:“姑姑饶命!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周侍郎派人传话说若不烧了那几排账册就揭发我侄儿偷换贡茶的事!小的……小的只拿了火囊扔进去就走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苏识静静听着忽而倾身距他袖口不过寸许鼻尖微动。
一丝极淡的沉香混在焦味与汗臭之间几乎难以察觉。
但她记住了。
那是萧璟书房独有的熏香——龙涎沉骨香宫中仅他一人使用御药房每月特供三两从不外流。
她眸光骤冷。
周侍郎? 不过是条替死狗。
真正下令的是那个被软禁在府、看似束手就擒的二皇子。
他没想灭迹。
他要的是“毁证”假象逼皇帝以“证据缺失”结案再反过来咬她一口说她伪造奏稿、构陷皇嗣。
一旦坐实她便是乱政之首九死难辞。
可他忘了——真正的证据从不在纸上。
而在人心。
她缓缓起身拂袖转身声音冷如寒泉:“放他走。
” “姑姑?”柳绿惊愕。
“让他走。
”苏识立于窗前望着漆黑宫墙“让他回去报信——就说账册烧了火才刚开始。
” 翌日清晨六尚宫局皆收到参政司紧急通令: “因档案阁火灾近三年内库账目损毁现令各司即刻上交所持‘内库领用副单’由参政司统一补录存档。
逾期不交者以隐匿宫务论杖六十贬为粗使。
” 令出如风。
尚宫、尚仪、尚食、尚功……各司主官皆惊。
副单本是各司自留备案平日谁也不当回事可如今参政司突然索要谁敢不从? 尤其那些曾与二皇子暗通款曲的更是心头一紧——若被查出私藏账目却不交岂非坐实勾结? 于是不过一日便有十余份副单悄然送至参政司。
苏识坐在案后一册册翻看指尖轻点。
墨迹有新有旧纸张质地各异但内容却如拼图边缘渐渐显露轮廓。
她唇角微扬。
火能烧纸烧不了人心里的贪。
更烧不掉她早已布下的网。
两日后参政司内室。
案头堆满了各司送来的副单厚厚一摞按年月排列整齐。
苏识独坐灯下执笔对照一页页勾连。
忽然她笔尖一顿。
某页“尚膳局采买记录”中一笔“南疆贡菌三十斤”用途标注为“御前膳用”但领用签章却是——崔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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