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那张浸满雨水的信纸站在青石板路上墨色在水痕里洇成诡异的笑脸。
信是三天前收到的薄如蝉翼的宣纸上只有两行小楷:“你娘头七速归。
” 落款是四叔那个在村口扎了三十年纸人的驼背老人。
祠堂的烛火在暮色里晃出昏黄的光圈供桌上摆着新糊的纸扎——穿月白旗袍的纸人端坐在太师椅上鬓角别着朵褪色的绢花眼尾用朱砂点了三点泪痕。
我盯着她僵硬的手腕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看见的场景:深夜里四叔的作坊传来窸窣响动我从窗缝里看见穿蓝布衫的纸人正慢慢转头眼窝里黑洞洞的嘴角却扯出笑。
“秋丫头回来了。
”四叔的声音像老旧木门轴在转动他从阴影里挪出来手里还攥着竹篾“去给你娘上柱香。
” 我这才注意到供桌中央摆着新牌位“先妣林氏”四个金字刺得人眼眶发疼——母亲明明是十年前难产去世的怎么突然变成头七? 香灰落在手背上时纸人膝盖上的褶皱突然动了动。
我猛地抬头却见四叔正用骨簪给纸人描唇胭脂抹得太浓在苍白的纸面上像道渗血的伤口。
“四叔这纸人...”话没说完祠堂外突然响起丧钟低沉的震动里纸人脚踝处的红绳无风自动。
守灵夜格外冷我蜷在竹椅上打盹迷迷糊糊听见纸页摩擦的窸窣声。
睁眼时纸人竟站在供桌前背对着我旗袍下摆沾着泥点——分明记得傍晚时她还端坐在椅子上。
我屏住呼吸看着她慢慢转头纸糊的脖颈发出“咔嗒”轻响眼尾的朱砂泪已经晕开在脸上拖出两道红痕。
“秋秋别怕。
”四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浑身僵住他什么时候进来的?老人浑浊的眼睛盯着纸人布满老茧的手突然掐住我的手腕“你娘走的时候我就说她怨气重非得用替身法留住魂魄...”他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皮肉“可你爹偏要埋了她现在好了魂魄在黄泉路上被野鬼撕成碎片只能用这纸人一点点攒回来。
” 窗外惊雷炸响我看见纸人指尖在动像是在慢慢弯曲。
十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母亲葬礼那天四叔扎的纸人也是这样的月白旗袍可出殡时纸人突然倒地露出藏在腹腔里的——半缕缠着金箔的头发和母亲下葬时编在辫子里的一模一样。
“七七四十九天每天子时用亲人血养着。
”四叔不知何时拿出把银剪在纸人胸口划开条细缝“你娘的魂儿认生得拿你的血引着。
” 银剪寒光闪过我猛地撞翻烛台火苗窜上纸人裙摆时我清楚看见她转头看过来嘴角咧开的弧度里露出半片染着胭脂的舌尖。
火光照亮祠堂角落时我终于看清那些叠在阴影里的纸扎——穿工装的男人、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戴瓜皮帽的老掌柜每个纸人眼尾都点着三点朱砂和供桌上那个一模一样。
而在最深处的纸箱里露出半截绣着并蒂莲的袖口那是母亲当年难产时穿的睡衣。
四叔在火光里尖叫着扑向纸人我踉跄着撞开后门雨水混着泪水糊在脸上。
身后传来“哗啦”声响像是纸页被撕裂的声音还有沙哑的、带着笑意的呼唤:“秋秋...娘在这儿...” 我不敢回头跌跌撞撞往村口跑却在经过四叔作坊时听见更可怕的动静——成百上千个纸人在黑暗里窸窣挪动纸糊的手脚蹭过木板墙像极了小时候母亲哄我睡觉时手指划过摇篮边的声响。
怀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条未知号码的短信:“明日出殡别让纸人见光。
” 发件时间显示是十分钟前可四叔明明说母亲已经头七——而我清楚记得母亲的忌日在三个月后。
雨点砸在青石板上远处传来抬棺人的号子声。
我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撞见四叔扎纸人时他嘴里念叨的不是咒语而是母亲的生辰八字。
还有父亲去世前三个月四叔送来的纸人眼尾同样点着三点朱砂后来父亲就开始梦游总对着空墙说话说母亲在等他团聚。
祠堂方向突然传来巨响我回头看见火光中那个月白旗袍的纸人正一步步走来裙摆上的火苗烧出焦黑的洞却遮不住里面若隐若现的——皮肤。
她抬手时纸糊的袖口裂开露出苍白的手腕和记忆里母亲抱着我时的温度一模一样。
“秋秋过来。
”她开口了声音像浸了水的黄纸带着刺啦刺啦的杂音“娘的魂儿还差最后一片就差你这儿了...” 她指尖的火光突然熄灭黑暗中有冰凉的手指扣住我的手腕带着纸灰的粗糙触感却又真实得可怕。
我终于明白四叔说的“替身法”是什么——他在用活人血养纸人用亲人的念想做引子把那些本该消散的魂魄一点点困在纸糊的躯壳里。
而母亲的魂魄早在十年前就被他困在了第一个纸人里后来父亲的还有现在的我。
纸人怀里突然掉出个泛黄的本子我借着远处的火光看见第一页写着父亲的生辰八字旁边画着穿中山装的纸人;第二页是我的旁边画着扎马尾的女孩眼尾三点朱砂格外刺眼。
而第三页是母亲的名字下面标着:“民国三十七年七月十五借腹还魂需至亲血祭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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